初春,正是草长莺飞的缠绵之季。
万慈山庄正是被这样缠绵悱恻的春风吹拂着, 淡淡的药香芬芳弥散。
天光乍白, 古朴肃穆的楼阁院亭鳞次栉比, 勤勉些的山庄弟子就已经起了床, 有些早早前往山庄学堂或藏书阁内默读医典, 有的三两聚众于演武场内比划武功。
从山庄里跑出来已经快五六天了的少庄主端木登, 猫着腰踮着脚, 做了贼似的从万慈山庄的大门摸了进来。
他好歹在回家前洗了把脸, 把那身不堪入目的药铺伙计的布衣头巾给换了。换回他惯穿的, 也是万慈山庄弟子最常穿着的疏竹青衣。
然而这并不能掩盖他离家多日的“滔天大罪”,虽说已经成了惯犯,可被念叨被罚跪的滋味并不好受。如今端木登只求他能平安无事地摸回他的屋子, 别撞见家族长老,别撞见娘亲和舅舅, 更千千万万不要撞见——
忽然,曲折长廊的前方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传来,渐渐地近了。其中一个细碎虚浮, 另一个却沉稳有力, 且每踏下一步与下一步之间的时间间隔几乎完全一样。
端木登浑身肌肉一阵僵硬,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种走路法子,只有极度严苛自律的家伙才能做到,放在万慈山庄内, 就是他的那个老古板父亲!
果然, 从长廊那头拐出来两个人影。庄主端木南庭脸色黑沉眉头紧锁, 沉声追问着跟在他身旁的万慈山庄弟子,“锦希不在?他去哪里了?”
“……昨晚便离庄了?怎的偏生在这等时候——嗯,登儿?”
端木登嘴角一抽,转过身拔腿就要跑。
背后一声怒斥:“逆子!你且站住!”
端木登“拔”到一半的腿只好讪讪地放回来。他知道逃不过,蔫了似的转回一脸怒容的父亲面前,有气无力地垂下头行了个礼,“见过爹……”
结果等他把这个礼行完了,头一抬,这才看见父亲手中,竟捧着一件白帕包裹的物什!
端木登顿时脸色大变,连心虚也忘了,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爹!您、您拿着的那是——”
……其实,昨日小巷口处,关无绝问起万慈山庄是如何得知端木临尚在人世的消息时,端木登隐瞒了一个细节。
当年那神秘高人以白帕裹独活,置于端木临的牌位之前。事实上,那并不是简单纯色的白帕子,那帕子的一角,绣有的是烛阴教的烛龙纹!
端木登心里颇为纠结,虽然他是真心想同这位烛阴教护法结交,可若是端木临尚在人世的消息属实,那位神秘人就是他们的恩公。能探得这种连当今教主云长流都不知情的秘辛,神秘人的真身很有可能就是烛阴教高层某人!
擅自泄露这等绝密消息,可不会被认为是一个忠诚的教众应该做的。
虽然无论是云长流还是关无绝都表现的并不介意,但谁说得准的?端木登怕的是关无绝查出那位神秘人的身份来降罪于他,因此才没说出这一件。
而如今……
端木南庭目光复杂地看了端木登一眼,挥退了那名山庄弟子,才在长子面前打开了手掌。
果然,又是一模一样的白帕,又是一模一样的烛龙纹。而里面包裹的东西,则是一味黄棕色药材。主根粗大皱纹遍布,五六条支根弯曲盘着躺在白色的帕子里,闻之则发着清香浓厚的气味。
“又是独活?”端木登皱了皱眉,他摩挲着下巴,“不,不对……”
他看端木南庭没有阻止的意思,伸手取了那药材近处细看,很快便惊呼道:“这是当归!”
原来当归与独活这两味药材外观相似,且可入药的部位均是根部,从来都有许多刚入门的医徒很难以肉眼分辨这两种药材,这种时候往往会选择以口亲尝——独活的味道先苦辛而后麻辣,是最简单的区分办法。只不过端木登习医多年,自然不需口尝便能认出药材的品种。
端木南庭将帕子包好,神色更加沉重:“没错,正是当归。”
端木登内心巨震,失神喃喃道:“上回那神秘人来给我们送独活,果然查出了临弟尚在人世的蛛丝马迹,如今他又送当归,难道说……!?”
——难道说,失散多年的故人,到了当归之时?
端木登所想的,自然也是端木南庭所想的。十八年前失散的幼子早就成了这位端木家主多年的心病,如今眼见着一丝线索若有若无地悬在那里,他怎能不急?
顾锦希从来都对端木临极为挂心,端木南庭当即就想要找这位小舅子商议,却没想到扑了个空,心内隐隐更加焦虑。他已经加派人手搜集这几日的信息,此时见着端木登也没有心思多加训斥,只是顺口问道:
“登儿……你这几日在外,可有见着什么异样?”
端木登没细想就摇头否定,“异样?没有啊。”
可话刚说完,他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昨日才与之谈笑风生的关无绝的面容,忽然于脑海中一闪而过!
——叛教出逃的烛阴教四方护法突然出现在万慈山庄……那个黑布遮掩的严严实实的马车……马车里的人究竟……
某些他极不愿意承认的可能性浮于脑中,端木登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虽然只是两面之缘,可他……他是真心喜欢这位四方护法的才情与脾性,他真心想拿关无绝当朋友,乃至是当知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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