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 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 谁与?独处?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
四日后,就在四方护法掷剑拦门的地方, 一辆马车自神烈山外驶入了息风城。
马车里载了一位老人。
老人姓胡, 名洛北,是个铸剑师。
可他却不是一般的铸剑师。
胡家自前朝以来就是赫赫有名的锻造世家。江湖中的神兵利器,可说有半数都是出自胡家人之手。这胡洛北正是胡家一脉单传的子孙,得了所有精髓技艺的传承。
老人今已年过花甲,仍然红光满面, 抡得起锤子转的动磨, 传说他曾锻千刀,冶万剑, 更传说烛阴教四方护法的佩剑披星戴月……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而此刻, 胡老人正面色复杂地凝视着怀里的东西。那是个长条方盒, 外头又用上好的布裹了两层, 实在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胡老人却知道, 盒里静静躺着一把剑, 一把他这辈子铸的兵器中可称是最得意之作之一的一把剑。
——戴月。
老人真没有想到,到了这么个风烛残年,他居然还能再见到这把剑;更没有想到, 自己竟有幸能凭借这把剑, 亲眼目睹那江湖上传的神鬼莫测的息风城的巍峨……
以及, 那神秘至极的烛阴教主的姿容。
马车在息风城内通行无阻,老人掀起车帘,看到成排的烛火卫们执剑巡视,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冻结了的岩石。
这座耸立于雪山之上,漆黑坚硬的高大城池,似乎正笼罩在某种悲哀而沉重的气氛之下。
下了马车,又有人来引路。胡老人一路垂首屏息,最后随着一位年轻温润的白衣近侍踏上了长阶,入了烛阴教主的养心殿。
进到寝殿之前,那白衣人只嘱咐了他一句:要安静。
胡洛北想起江湖上对于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烛阴教主的种种传言,自是连连点头应诺。
于是近侍便引他进去。
胡老人首先闻到的,是浓的散不去的苦涩药味。
没有江湖大教该有的堂皇华贵,也没有邪魔诡教常见的阴森诡异。
这寝殿内肃穆而安静,四面的帘子罩得严实,深处笼着一层昏暗压抑的光。
这与老人想象的全然不同。
他看见最里头的一张大床,半遮半掩地挂着丝幔,依稀能看出……床上躺着的是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
那病人实在太消瘦了,一头乌墨似的长发凌乱地铺开在枕上,脖颈与脸侧的皮肤惨白如纸。哪怕是掩在厚厚的锦被之中,也能看出此人的形销骨立,日薄西山。
胡老人便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这就是……
当今烛阴教主?
那一路带他进来的白衣近侍脚步轻缓地上前,挑开幔子,俯在那病人的耳畔轻唤。
病人似乎昏睡得很沉,而近侍虽在唤人,却像是不敢惊扰了那人一般,把声音放得很轻。
就这么很耐心地叫了许久,才见床上的病人虚弱地挣动了一下,似乎醒转了。
“是有……护法的消息了么……”
那声音很弱,很哑,却依然带着些碎雪似的高雅的凉。这把嗓子,曾经定然是很好听的。
白衣近侍柔声道:
“教主,是戴月回来了。”
“……扶本座起身。”
胡老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可这一抬头,他就忍不住惊艳。
这位烛阴教主果真是那样地年轻修美。哪怕已经瘦的皮包骨,脸上一点血色也找不到,也能从那轮廓与眉眼中,寻到昔日风姿卓华的痕迹。
这位教主卧在近侍怀中,低垂着眼睑,低低地嘱咐了什么。近侍便令他上前,将东西呈上来。
胡老人忙将长盒的包布解开,打开盒盖,一抹炫目的暗金光芒便从中淌泻了出来。
戴月剑正安静地躺在那盒中,从剑柄到剑鞘,连最细微的花纹都被修复得完美无缺,看不出丝毫损伤。
胡老人跪行几步,将盒子双手举过头顶。
于是他看见那位苍白而清冷的烛阴教主,神情漠然地缓缓将那长剑从盒中取了出来。
……将那把冰冷的长剑,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胡老人愣了愣。
戴月剑的分量着实不轻,病人无力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剑却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他抱的那么紧又那么温柔,好似怀里的不是一把剑,而是最深爱的什么人。
……
这一天,胡洛北得了赏赐,被安全送下神烈山的时候,人还是在发蒙的。
他回想着那烛阴教主憔悴的脸色,微弱的气息,忍不住再次忆起了这段日子走遍大街小巷的三个惊天传闻。
其一,万慈山庄失踪已久的小公子端木临还活着,竟是在烛阴教里做了十八年的药人。
其二,那据说淡漠寡情的烛阴教主云长流,竟然自幼心属端木临,于数日前举办大婚,将其纳为侍君。
其三,昔日红袍双剑惊艳了大半个江湖的烛阴教四方护法关无绝,于教主大婚的次日叛逃出城,至今不知所踪。
……
剑师已经被送走许久。
养心殿的床边,温枫终于不忍地劝道:“教主,兵刃乃凶器,戴月这等宝剑更是血气寒气甚重,您……”
云长流轻叹一声,略显不舍地将戴月塞进满脸忧心的温枫手里,“……替本座收起来罢,待护法回来还给他。”
温枫神色黯然,嘴唇蠕动许久才吐出一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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