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不仅是他,很多人都暗暗地知道——关无绝大约是再也回不来了。
可教主还在等他的护法。
起初并不是没有尝试寻找。
云长流几乎动用了信堂能动用的所有力量,但没有用。
关无绝本就是个心思缜密,冷静敏锐到可怕的人,再加上他对烛阴教的一切运作都太熟悉了。护法若是真成心要躲藏,在这么大个天地里,想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同时……教主也实在没力气了,真的折腾不动了。自那日关无绝离去后,似乎某种支撑着云长流的力量一下子被抽离殆尽,人就一下子消沉了下来。
他倒也没显露什么过度的悲恸,只是几乎不开口说话,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夜晚常常惊悸难以入眠,而白昼又会在某一刻忽然陷入怎么也叫不醒的昏睡之中。
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怕云长流恨不得亲自出城去把人追回来,身体状态也不允许他哪怕只是踏出养心殿走一走。
他也只能等。
唯一的慰藉,便是那逢春生毒所带来的痛楚,似乎迎来了一个短期的停滞。
于是,云长流会在还清醒的时候,召他新纳的侍君来聊聊天。
“你并非端木临。”
那天,云长流斜卧在床上,淡淡对坐在他床边的青衣药人说道。
“是,”叶汝抿了抿唇,伸手为教主将锦被盖严实了,却垂着眼不敢看他,“阿苦不是……我不是端木临的。”
“端木临在何处?”
出乎意料,云长流闻言也没怎么生气。
说实话,如今他真没那个精力跟什么人生气了。哪怕还有那么点精力,也还得留着些,等护法回来时狠狠骂他一顿。
“教主恕罪,我也不知道。”
叶汝有些怅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可能……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你可知道,护法曾想将你伪装成端木临的身份,拿你为本座换命?”
“知道的,阿苦是心甘情愿的。”
“你可知如今护法在何处?”
叶汝摇摇头。
此后云长流便不再问这些,转而问一些别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关于护法的。
他问护法在分舵时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人欺负他,有没有人传什么不堪的流言。
他问护法是不是受那鞭刑伤的很重,可是奔波劳累不得休养,可是衣食简陋又缺少好药。
他问护法是否生过病,是否受过伤,是否一直心情郁结,是否想念息风城,是否想念……他这个教主。
每次叶汝都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然而云长流总是长久地沉默,仿佛自己心里已经认定了别的答案。
他又说他如今悔的很,要是那一年没躲着就好了,要是多派人去查探护法的消息就好了。
有一次,叶汝离开寝殿前,听到云长流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也对,怎么会……真的无怨无悔呢……”
叶汝一惊,转头却看见教主眸中散着一层迷雾,恍惚地低低呢喃,“难道……他临走前说的才是真话?”
“他果真还是恨我的,才不愿意回来么?”
叶汝差点没当场哭出声来。
后来他就学乖了。不管教主怎么问,他都绞尽脑汁把话往好的方向引,说些护法在分舵时的趣事,这样偶尔还能逗的云长流轻笑一笑。
又过了数日,关无绝临行前喂下的药血效用已尽,逢春生卷土重来。
云长流开始不停地陷入昏迷,也不知是痛昏过去的还是累昏过去的,反正苏醒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
从起初的一日大半天都叫不醒,渐渐发展成好几天持续的人事不省;从至少清醒时还能正常言谈,变为哪怕醒过来也是意识迟钝。
可哪怕再怎么头脑昏沉,云长流每逢从昏睡中醒来时,还是会下意识地问一句护法的消息。
事到如今,他也只剩下这一个挂念还栓在尘世间了。
偶尔,教主也会在昏迷中梦呓般地呢喃着些痛苦之语,模糊不清地说疼,好疼。其间夹杂着唤护法的名字,求他回来的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
常年待在黑暗冷寂的烟云宫中的老教主终于挪出了他那个山洞似的宫殿,和温环一同踏入了养心殿,守着日益虚弱的长子。
但云长流也不跟他说话……除了第一天,曾问过父亲是否知道关无绝的去向,却得到了否认的回答之外。
时间从来不会怜惜什么人。过了两三天后的一个暖和的清晨,日光亮亮的,外头有清脆的鸟鸣叽叽喳喳地叫。
云长流又一次从悠长的昏迷中苏醒,睁开眼时,朦胧地看见云孤雁双眼满是血丝地坐在他床边。
他忽然说了句:“父亲……疼。”
“……疼,”云长流静静地望着他的父亲,用很微小的声音说,“……想死了。”
云孤雁抬了抬眼皮,伸手轻轻地摸孩子的脸。
云长流惨白的唇被他自己咬的残破不堪,淌了满下巴的血。可他说“想死”的时候,嗓音是一如往常的淡漠,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午后的茶想喝碧螺春了”。
二十五年,他被苦痛折磨着艰难前行,至此终于已经做完了所有的事,终于已经再也不欠谁什么东西。
云孤雁又摸了摸长子的额头,取了帕子为他轻轻拭去冷汗,沉声道:“流儿不等你的护法回来了?”
“……”
云长流没有回应。
他闭上了眼,无声无息地陷在几层的被褥之中,艰苦地维持着微弱的呼吸。
过了许久许久。
就在云孤雁以为他已经再次昏睡过去的时候,终于听见微弱的一声轻叹。
“不行,还是要等的……再等一等。”
自此以后,云长流再也没说过想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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