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喜欢阳谋,他要做什么,他打算怎么做,他很早就摆在了桌面上,只是有些人不注意去看,或是不屑于看,这是要吃大亏的。”
日晷的阴影中,赤羊翁缓缓说道,他的脸庞被分成了两半,好似阴阳割昏晓,一半沐浴在阳光之中,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下。
赤羊翁的对面是龙老人,他还是坐在自己的躺椅上,这里还是钦天监的三楼露台,旁边就是巨大的日晷,所不同的是今日不仅仅只有龙老人和赤羊翁,还有其他的儒门隐士。除了已经身死的青鹤居士和虎禅师之外,所有隐士都已经到齐,这是属于隐士们的秘密会议。
龙老人没有说话,紫燕山人问道:“他要做什么?他打算怎么做?”
赤羊翁道:“诸位还记得玉虚斗剑的最后一战吗?”
白鹿先生轻声说道:“天下棋局。”
“没错。”赤羊翁点头道,“这场棋局其实是我们对于天下大势的一次提前推演,而李玄都便将自己的布局完全展现了出来。”
“按照棋局中的时间,天宝二十一载,棋局的十年之期。这一年,徐无鬼离开庙堂,天宝帝尽诛王党,众正盈朝。同时李玄都大势已成,宋政殊死一搏,挥师北上,孤注一掷,取道中州、晋州,兵临帝京城下。天宝帝请辽东大军入关勤王,并许诺封秦清为辽王,秦清受封辽王之后,并未立即入关,而是以粮草不足为由,继续观望局势,最终导致帝京城破。”
“直到此时,辽东才挥师南下。”赤羊翁环顾四周,问道,“诸位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瞎了一目的金蟾叟说道:“说明李玄都的既定策略是先取帝京再挥师入关,而不是要强攻帝京。”
赤羊翁点头道:“帝京城破,天下大乱。以棋局时间,从天宝十一年到天宝二十一年,辽东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去韬光养晦,屯田扩军,以金帐练兵,兵锋自是势不可挡。与青阳教交战之后,大小连胜十三战,迫使青阳军只能固守帝京、晋州、中州和部分直隶府县,而辽东则趁机与齐州连成一片,继而再通过海上水师夺取楚州,进逼芦州,已得半个江北。”
白鹿先生道:“李道虚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准备封锁海路,这条路已经断绝。”
一直不曾开口的龙老人终于说道:“策略是死的,人是活的。清微宗是海上霸主,可以封锁海路,可辽东才是陆地霸主,如果从陆地进入齐州,清微宗又能奈何?如果帝京有失,辽东大军直接从榆关进入关内,齐州无险可守,清微宗只能退居海上。所以帝京才是重中之重。”
“李玄都此次进入帝京,是为辽东大军开路?”白鹿先生问道。
龙老人拄着龙头拐杖坐直了身子,说道:“以他在棋局推演中的策略来看,破局便在于帝京陷落。不过变数是棋局中是由宋政打破了帝京,而如今宋政已死,李玄都只能亲自来到帝京。”
“有没有这种可能。”紫燕山人说道,“李玄都只是来为张家报仇的,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毕竟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而且如今局势也已经与当初棋局推演大不相同。”
赤羊翁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我觉得还是宁可虑其有,不可虑其无。”
紫燕山人不再多言。
赤羊翁继续说道:“如今很多人都主张与李玄都联手共同对付谢雉,甚至包括一些大祭酒,虽然王南霆死在了秦素的手中,但他牵扯进大真人府之变中也是我们理亏,所以很多人还对李玄都抱有幻想。我只怕赶走谢雉之后,我们要为他人做嫁衣。”
金蟾叟叹息道:“关键是这些声音很大,不能小觑,甚至会影响到我们的一些决策。”
白鹿先生忧虑道:“我们既要谋求彻底控制帝京局势,推行的我们的方略,又要防备有人做得利的渔夫和在后的黄雀,却是两难境地。”
紫燕山人道:“两难不能两顾。棋局推演已经很明白了,如果再拖延下去,从天宝十年拖到天宝二十年,辽东真正大势已成,就算我们彻底掌控了朝廷,还是无法守住帝京,备前而后寡,备后而前寡,处处皆备则处处皆寡,我们要提前动手,方能有一线胜机。”
“我倒是觉得我们不妨顺势而为。”龙老人再度开口道,“到底谁为谁做嫁衣,现在还言之尚早,到时候各凭手段罢了。只要我们早做准备,未雨绸缪,说不定能让李玄都为我们做嫁衣。”
听到龙老人如此说,其他隐士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曾提出反对意见。
片刻的沉默之后,白鹿先生转而说道:“说起那场棋局推演,我不太关心逐鹿天下的过程,反而是李玄都夺取天下后做的事情,堪称惊世骇俗。”
赤羊翁接口道:“李玄都在棋局中夺取天下后,仍旧沿袭大魏旧制,组建内阁,统摄六部,然后便开始推行新政,包括针对吏治的考成法,以及针对天下士绅的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制,此举自然引起无数人反对,他又用青鸾卫掀起大案,株连达数万人之多,家产悉数抄没入公。接着他借此事之威,修改税法,增加商税。”
说到这儿,赤羊翁停顿了一下,望向龙老人,有些话不太适合放在台面上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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