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日头不短,可也不似夏日那般长,此时已经是申时初,再有一个时辰,天色就要黑了。
这个时辰本不该是登门做客的时间,李玄都本是定好了明日一早登门做客,因故才改到现在,所以颜飞卿并未有所准备,却也算不得失礼。
颜飞卿见到李玄都后,目光中透出了罕见的激动,就想立刻上前见礼,可再看自己这一身打扮,脚上、腿上满是泥水,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飞元真人,锦衣玉食,比之钟鸣鼎食之家也不遑多让,颜飞卿实则与许多世家公子相差不多,许多习惯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彻底改变的,便想要先去更衣,再来见李玄都。
“玄机兄勿要麻烦。”李玄都却是摆手制止了他,同时向前走去。
颜飞卿赶忙道:“紫府兄,这是南方的水田,不是你们北方的旱田,小心沾了泥水。”
李玄都今日因为要去拜访白绣裳这位准岳母的缘故,所以穿了一身锦绣华服,内里是玉白色长袍,外罩石青色比甲,脚上是方头云履,宽袍大袖,既不适合与人打斗,更不适合在下地劳作。
李玄都笑道:“无妨,自天宝三年以来,我就在清微宗中避世隐居,也曾侍弄了半亩田地,虽是旱田,但对于农桑之事,也算是略知一二。”
说话时,李玄都脱去比甲交给秦素,又弯腰除去鞋袜,挽起裤腿,并将袍角掖在腰带上。
颜飞卿见李玄都如此动作,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凡事都要有始有终。我看玄机兄除草才除了一半,不如我来搭把手,一起干完吧。”李玄都走进水田之中。
颜飞卿也不再拒绝,微微一笑,重新拾起锄头,李玄都干脆俯身用手拔草。
颜飞卿有些汗颜,“这草着实有些茂盛了。”
这倒不是颜飞卿故意谦虚,这田里的草和水稻差不多一般多,只是此时的水稻还是青苗,不曾结穗,苏云媗和秦素这两位千金小姐又不通农事,一眼望去,青翠一片,还以为是稻子长得茂盛。
可李玄都是亲自种过田的人,自然瞒不过他,笑道:“玄机兄是第一次种田,这也是情理中事。”
颜飞卿道:“着实是让紫府兄见笑了。”
李玄都摇了摇头,“我教玄机兄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用牲畜在田地里踩,这样可以使来年的草少一些,同时牲畜也会吃土地里杂草的种子。第二个办法是等到夏天,天气很热,常有大雨,如果先割掉野草,让其晒干,等到大雨来时,淹没这些野草,烈日暴晒,再用水浇,就好似泡在热水了,除草就容易许多。”
颜飞卿赞道:“紫府兄竟然还通晓农家之学,实是让人佩服。”
李玄都笑道:“我这算什么通晓农家之学,随便一个老农,都要比我强上百倍。”
颜飞卿直起腰,感慨说道:“我本想在府外开辟出一块荒地,可是霭筠极力反对,不得已,这才在府里开辟出这么一块田地。就是这么一块田地,还是我据理力争来的,日日求,夜夜磨,不知赔了多少小心,霭筠才点了头,可脸上心里,还是不认可,她倒不是瞧不上农桑之事,只是在她看来,人要各司其职,我的正事是赶紧恢复境界修为,重新夺回正一宗的宗主之位,我在这个时候跑来种田,就是不务正业。就好比是写文章的书生跑去舞刀弄枪,打熬力气的武夫跑去吟诗弄对,不能说不对,可终究是术业有专攻。”
李玄都没有抬头,拔草飞快,“玄机兄这是瞧着我来了,胆子便大了。”
颜飞卿笑道:“这话还真说对了,这府里除了仆役丫鬟,就我们两个,我这些话总不好找她说去,只能闷在心里,如今玄机兄来了,我这是一吐为快。”
李玄都动作一停,不过还是没有起身,干脆变为蹲着,打趣道:“太上道祖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至阴至柔,男人是土做的,至阳至刚,水来土掩不假,可时日久了,还是柔能克刚,水滴石穿。”
颜飞卿扶着锄头慨然道:“没成亲以前,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成亲之后,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总得有个说了算的,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又被赶出了大真人府,也不好意思做一家之主,这头上骤然多了一位,还有些不大习惯。”
李玄都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玄机兄这是……”
“这是什么?”颜飞卿问道。
李玄都道:“这是夫纲不振。”
颜飞卿忍不住笑道:“好你个李紫府,明里暗里取笑我,日后我可不会饶过你。”
李玄都乜了他一眼,继续弯腰拔草,“当初我种田的时候,你是飞元真人,是正一宗的掌教,是小天师。如今好了,咱们掉换了位置,你来种田,我是清平先生,是太平宗的宗主,想要找我报仇,只怕一年半载是不好办了。”
颜飞卿道:“那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男人们说话的时候,女人们也没有干看着,苏云媗与秦素来到不远处的一座水阁中,水阁一面是墙,两面相对开门,一面开窗,两女坐在水阁中,便可透过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一半大小的扇形窗口看到正在农田里的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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