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发出了他的疑问,王安石突然万分感慨,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民间之行,没有接触过那么多的百姓,他也会发出和文彦博一样的问题。
而事实上,在推行青苗法,推行方田均税法等等法令的时候,王安石也困惑过。
为什么朝廷好好的法令,到了地方就走样了,民间那么多的反弹之声,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会这样……
王安石这次就是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到民间来寻找答案。
他在兖州的这段时间,走访了城市,看了矿区,住在农家,又目睹了孔家的种种作为……直到今日,王安石敢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些答案,或许不全面,但至少足以解决心中的疑惑了。
“文相公,百姓没有种过棉花,无论怎么说,他们都不会贸然改变的,任何人都有固执的习惯,而世代耕田的农民,尤其如此!”
“我想到了,所以我才会从江南请来棉农,指导他们种植棉花!”
“可这些棉农不便宜啊!”王安石一句话堵住了文彦博,“棉农提供指导,百姓要出一笔钱,他们不种粮食了,外购的粮食肯定比自产的要贵,又是一笔钱,棉花种出来,谁收购,要去哪里卖,又是一个难题。此外,还有朝廷的赋税,以往田赋可以用粮食缴纳,现在改成棉花,朝廷要不要……文相公,每一个环节,都会扒老百姓一层皮,看起来种棉花产量收益比种田高,但实际上,老百姓根本拿不到,没准他们会过得更惨!”
“吸!”
文彦博脸色狂变,他不是不通实务的书呆子,王安石所言,当然有道理,只是在文彦博眼里,并没有把老百姓当回事!
“介甫,你说的这些老夫都知道,总归有办法解决的。改种棉花之后,朝廷税收增加,外销棉布也增加,有了钱,可以采购海外的粮食,也可以减轻税赋吗……老百姓苦一苦,也就过去了,你也身为宰执,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而且发展工商,提升产业,这也是政事堂的意思,西凉王也是这个主张……介甫,你也极力推崇变法的人,怎么会一反常态呢?”
“文相公,我承认,王某是变了很多,但是请文相公相信,我依旧支持变法,只是变法不能那么粗糙!”
王安石沉吟道:“文相公方才所说,是有道理的,但是这个道理你没法和百姓讲!他们是苦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载?这些佃农百姓,原本就挣扎着温饱线,甚至是死亡线上,一年如果少一两百斤粮食,很有可能就饿死一个孩子!你所谓的受苦,落到百姓身上,就是灭顶之灾,就是家破人亡。这时候你和百姓讲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也不可能听得进去!我们脚下是什么地方?有泰山,有水泊,有海盗,还有漕运,这里面都藏着无数的贼人,老百姓活不下去,就会投靠他们,落草为寇。然后就是遍地烽火,你所说增加的那点收入,很可能都要用到平叛上面,得不偿失啊!”
“过了!”
文彦博大怒,他猛地一挥手,打断了王安石的话。
老文实在是听不下去,你是皇帝的老丈人不假,名满天下也不假,可你现在是布衣之身,老夫才是堂堂宰相!
什么是为国为民,就凭你也敢教训老夫!
真是岂有此理!
“王介甫,朝廷大政,不是你一个在野之人能置喙的!老夫要怎么办,上有圣人,有政事堂,难道这么多人,还不如你高明吗?”文彦博疾言厉色,咬着牙警告道:“王安石,你最好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进退,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次误把你抓进来,是老夫的错,但是你要以为老夫就怕了你,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王安石同样不是好脾气,他呵呵冷笑,“文相公,不需要你怕我,你也不用怕我,王某只是讲一个道理,你该怕的是理!”
“我怕个球!”
文彦博切齿道:“老夫是为国理财,放到哪里,都说得过去,有本事就去圣人面前打官司吧!”
……
还真是让文彦博一语成谶,这个官司的确打到了朝廷。
为此,赵曙不得不又一次召集几位重要的大臣,包括王宁安,司马光,王安国,孙固,陈希亮等人在内,全数到场。
针对文彦博和王安石的这个官司,展开了讨论。
文相公是真的做功课了。
他认为京东路的条件非常适合种棉花,兖州,济宁等地,都是最好的棉花产区……大规模改种棉花,引入蒸汽织机,在五年之内,就能打造出一个棉纺中心,每年能产出500万匹棉布,除了供应大宋,还能拿出200万匹出售,能给大宋换回来2000万贯的收入,如果按照黄金结算,又能补充银行的贵金属,增发更多的货币……
文彦博仔仔细细算了一笔账,只要做成了,能增加上亿贯的收益,而且这一套东西,正是王宁安倡导的。
老文是现学现卖,他在最后,甚至满腹委屈,你王安石安什么心,竟然敢阻挠朝廷大政?而且老文也说了,纵然会损害一点百姓的利益,但是长远计算,对老百姓也是有好处的。
至于粮食危机,文彦博认为可以靠着向外面扩张开拓解决,移民渤海,或者南下交趾……文彦博更是力主可以对外用兵,尤其是南洋的海岛,土地肥沃,一年种水稻可以三熟,还愁没有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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