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解嘲】
给事中属于加官,可以给事宫禁之中,常侍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参议政事。贾诩被授了给事中的加官以后,便可以从容出入宫中,有权力预闻政事,更进一步,还能代皇帝传达诏令,毕竟这可是仅次于中常侍的内廷官。
这一切在贾诩看来仿佛都是水到渠成,他面色不惊不喜,极为平淡的接受了恩赐。
皇帝对此习以为常,他好像从没见对方大惊失色过,似乎始终都是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与贾诩相处这么久以来,皇帝有时不免也会多想,以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事才值得贾诩惊惶呢?
这个念头也只在他脑海中稍微过了一下,并没有往心里去,皇帝见贾诩接受了新的任命,又说道:“秘书监如今多是文学之士,写起文章来都是文不加点、挥笔立就,贾公虽不善属文,但时不时地,还是可以多随我去看一看。”
“臣谨喏。”贾诩的眼神这才有了些变化,拱手说道。
这两日正是休沐,官员们难得在家清静休息,皇帝治吏严谨,许多人都日常绷着一根弦,生怕因松懈犯事,是故这休沐的时候比以往更值得珍惜。
难得休息的尚书仆射荀彧正在府中的厢房窗下与侍中荀攸一同饮茶,边欣赏庭院里渐渐开始绿荫繁茂的夏木。林木间有宛转鸣啼的鸟雀,贴墙生长的月季正绽吐出粉色的花瓣。荀彧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说道:“像是这样的好光景,上林苑里也有不少吧?”
“这哪里比得了上林苑?”荀攸只淡淡一瞥,漫不经心的说道。
说起来,荀彧到长安的这一年里还没有真正去过上林苑,一是入朝的时间还太短,再是皇帝自打亲征回来一直忙于处理后续事务,没有闲暇去上林苑。而这一次由于是宫里宋贵人怀孕的缘故,皇帝特意带着掖庭众人在初夏的时候前扶荔宫。上林苑的各处宫观虽已荒废数百年,迟迟未有修复如初,但昔日种植大量南方佳木的扶荔宫却保存了不少树种。
两百多年的繁衍生长,再加上近年来的修整规划,扶荔宫已是郁郁葱葱,是个难得的观景郊游的地方。
荀彧先前在话里提起的正是这个事,他见对方面色如常,不由问道:“既如此,公达你为何没有去呢?”
作为皇帝最亲近的大臣、侍中,荀攸本也应去无疑,然而他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何奇怪的:“侍中、侍郎都没有跟着去。”
言下之意是皇帝没有传唤理当跟随的近侍们,这就有些帝后郊游,不宜外人的意思了。然而荀彧何等聪明,抛开这个念头,很快又问了一句:“那有谁去了?”
“秘书监的那些以文章进用的士人。”荀攸轻轻看了对方一眼,好整以暇的说道:“还有贾文和。”
“他?”荀彧有些讶异,对方虽有了‘给事中’的身份,得以跟在皇帝左右,但如何比得了职权相关的一干侍中、黄门侍郎们?荀彧凝神一想,觉出不对劲来,轻声说道:“此事并非无意为之……难道国家要削中台之权?”
荀攸叹了口气,慨然道:“旁人都以为国家将诏使贾诩平尚书事,唯独叔父你却不然,与我所见略同。”他语气一顿,慢吞吞的说道:“这一次国家游上林苑,别人只看到贾诩随驾,其实这算不得有多紧要,贾诩虽不张扬、游历于朝堂之外,但这些年来出谋划策不少,深得国家信重,谁也不能看轻了他。贾诩其人的分量本就不轻,该重视的应当是彼等随驾的秘书郎……”
“阿兄现在府中校书,不然我等同去叨扰一番?”荀彧提议道,秘书监诸郎都得以随驾,而荀悦这个秘书令却安安静静的回到家中校书,这也是不合常理之处。然而荀悦此人潜心修书,很少主动参预政治,安安分分的在秘书监充当一个顾问的角色,让皇帝很敬重他的人品与学识,却并没有授予重任的意思。
荀彧想携对方一同前去见荀悦,心里打算的不单是想了解此次游上林的背后是否别有内情,更想打探一下自己的这个堂兄心里的真实想法。
“侍中崔公大病一场,正在家休养,其手下《皇览》的编撰大功未遂,所以临时交给了荀伯。现在荀伯手上已有自己的《申鉴》未成,还要参与《东观汉记》的追记编集,如今又接了《皇览》的集编……还是不要去叨扰他了。”荀攸是个心里有主意的,知道皇帝给荀悦安排了这么多事务,从中窥见皇帝对荀悦的任用并没有往政务方向走,而是专攻文史。加之荀悦自己也乐在其中,荀攸等人恐怕是再有什么想法,也难以说服对方。
“其实你我之间,彼此都想到了同一处,堂兄又如何不是如此呢?”荀彧低叹一声:“中台诸尚书如吏部、度支部、兵部等等,职权皆由国家亲自定下,诸尚书也由其一手简拔。如若因吴硕这般鼠辈,而削夺尚书权,未免太过不值,也会扰乱国家心中的设计。依我之见,尚书台如今应当削夺的不是‘职’,而是‘权’……”
“以往尚书无职事,故能奉天子之命草拟诏令,如今诸尚书已与九卿一般无二,再使其手握政令之余,又得以拟写诏令,不仅于制违和,就连国家,心里也不想见中台如此权重。”荀攸揣摩着皇帝的心理,吴硕只是个无足轻重、又处处是把柄的小角色,皇帝真要动他,谁也不会出手作保。如今这样做,并非是针对吴硕,而是想将草拟诏书的权力收回去,并交给……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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