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绝再次醒来之时, 只觉得耳畔一阵吵嚷。有许多熟悉的声音, 不远不近地响着,七嘴八舌。
“哎哎, 刚刚他是不是动了?”
“醒了醒了!真醒了!!”
“啧,你们别那床边儿围着他,都散开, 散开!”
“……”
关无绝忍不住烦躁地皱起了眉, 要不是全身没劲儿,一句“闭嘴”早就吼出来了。
终于吃力地张开眼睑,昏黄亮光点点入眸。窗外赫然夜色已深, 清绝居内点着灯, 依稀有人影纷纷。
灯火之下, 首先映入模糊眼帘中的,是关木衍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长老瞪圆了眼趴在床头, 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 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关无绝直接给气笑了, 虚弱地骂了句:“滚。”
关木衍身后传来一片如释重负的哄笑声。关无绝往后一看,左使萧东河, 右使花挽,教主近侍温枫,连药人叶汝都在。
这些人的脸庞都映在烛火的光亮中, 他们都在望着他笑, 温暖得恍如隔世。
关无绝一时意识朦胧, 不知身在何处。许久才缓过几分神,他竟当真是躺在自家清绝居的床上,鼻间是未散的药香,几分苦涩几分清淡。
“来,别急……先喝口水。”关木衍伸过两只手臂,托着他的后颈和后背扶他起来,又扯过被子来给人裹紧了,转头冲温枫嚷嚷道,“小近侍,快端水!”
“……我是伺候教主的,怎么还要被你使唤。”温枫嘴上不满地哼着,手上动作却毫不慢。他从旁捧了小碗过来,仔细递到护法淡色唇边,忧心道:“来,小心着慢慢儿喝。”
关无绝却被温枫一声“教主”唤回了神思,他心里一跳,哪里顾得上别的,只从关木衍臂弯里侧过身去,急切道:“温枫!咳咳,唔……教主……”
如今关无绝身子虚弱至极,心脉再次受损,更是禁不住情绪大动。温枫不敢惹他着急,连忙安抚道:“你别紧张!教主很好,毒也解了,一切顺利得很。你先喝水,若是想见教主,我这便……”
“不!不……千万别!”关无绝慌忙地摇头,情急中竟猛地伸手欲拉温枫,动作陡然扯了伤口,痛楚之下喘息又乱起来。
这下众人都吓得变了脸色。温近侍更是又急又气:“关无绝!不就不,你安稳些!”
“……”关无绝闭眼靠着他家老头子缓了会儿,低声道了句,“……你们还真是小题大做。”
关木衍轻轻拍了拍他,嘲讽道:“嘿,这世上也没别人受了老头子我的穿心取血还觉得是小题的。”
关无绝低头抿了一口温水,眼神黯然地从碗中清水中望见自己苍白瘦削的面颊。他默然心道:自己这么病得快死了的样子,哪儿能给教主看见?
过了会儿,关无绝又不放心地问了句:“逢春生已经彻底解了?”
温枫道:“解了,当真解了!”
关木衍又在叨叨着当心万万不可劳累耗神之类的话,关无绝就被扶着躺回床上。然而关护法神色仍不明朗,口中继续问道:“教主怎么说?”
萧东河正习惯性地抱臂倚着墙,冲护法耸耸肩:“没说什么啊?”
关无绝不甘心地,“我没……没暴露什么么!?”
花挽呵呵一笑,优雅地以红指甲点了点红唇:“教主还不知道,姐姐我倒是都知道了。小护法……阿苦?你可真能耐呢。”
关无绝茫然道:“当真没有?那我……我一直在清绝居么?”
温枫坚定地点头:“没有!你也的确一直在这里。怎么,做什么梦了?”
萧东河扬眉道:“啧,别上赶着吓唬自己了。说没有就是没有。”
关木衍咧嘴笑了笑:“难道我们所有人还能联合教主一起骗你不成?”
说着长老捅了一下叶汝,后者就是吓的一抖,眨着一双光润的眼睛,“没没没……没有!护法大人!真的没有——”
关无绝心中万般不踏实,他还待要问,萧东河却不由分说地上前给他把被子掖实了,床幔也放下来,“好了,别想了,快歇吧。”
护法怔怔盯着左使:“歇……我才刚睡醒。”
这帮人怎么回事儿!?
萧东河的目光难得变得十分温柔体贴,乃至带上了几丝令护法背后发毛的怜爱:“刚刚你那叫昏迷,接下来你要睡觉。长老说了,你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关无绝:“可……”
旁边关木衍毫无征兆地出手,往他睡穴一拂。
可怜刚醒来的四方护法一头雾水,还未待继续追问几句,眼皮就再次不受控制地软绵绵合拢下来……
直到真要睡过去之前,关无绝才忽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件事来:
啊,糟糕,忘了问最最最重要的那一桩了。
——自己究竟是为何,取血之后还能活着啊!??
……
屋内灯火温柔明亮,屋外却黑咕隆咚一片。
云长流的宽袍淹在夜色之中,像是白纸被墨水染了。他独自一人将半边身子紧贴着门,淡淡垂着眼睫,侧耳去听里面的声响。
倘若那七成内力未失,这几日也未曾日夜挥霍残余的内力为护法疗养,教主若是想听只需凝神,哪怕是站在清绝居门外都可听见里面的动静。
可如今,他却只能这样。
一墙之隔。和里头的温馨热闹一作对比,孤独地被留在黑暗之中的烛阴教主,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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