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了。
关无绝忽然发现,已经过去十八年了。
远远望去, 浮生欢内的桃树上已有新芽破枝, 点点翠嫩可爱得紧, 偶尔也有一两朵淡粉花苞儿藏在其间。再过上十数日, 定是一片烂漫的好风景, 那时万慈山庄想必又会在此摆宴, 又会是一片觥筹交错、丝竹袅袅。
马车的车轮吱嘎作响, 滚滚向前, 把回忆都碾压在下面。关无绝没有停留,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可是,些许旧事还是从蒙了灰生了苔的记忆深处爬了上来。
关无绝想起十八年前的那个春天,浮生欢摆宴, 端木南庭惯例地不许他去,还布置了比往常更多一倍的课业。
他不听话, 偷着去了。并不是贪玩偷懒想要寻欢作乐,他只是羡慕山庄弟子随口谈论的桃花美景,只是想看一眼。
然而他的运气素来不好, 用云孤雁的话说, 这就是命,得认。还未进得桃园里面,便有山庄弟子发现了他,很快端木南庭阴沉沉地赶来了, 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叱骂。
那晚春寒料峭, 小孩独自在宗庙里跪了大半夜, 低头看着青石砖落了清霜,抬头看着先祖牌位披了月辉,忽然觉得这么活着真是没意思。
也是同一年的冬天,他被顾锦希卖到了神烈山烛阴教。
再后来,他半是随意、半是认真地……拿自己的命做了回礼,来抵烛阴教主云孤雁送他的桃林木屋。
一晃时光荏苒,如今关无绝倒是明白了,那个连看一眼桃花都不让的父亲,是对他怀了期盼,想将一整个万慈山庄与端木世家托付给他;而那个豪爽地赠了他桃林的烛阴教主,则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着骗走他的小命给自家儿子治病。
可饶是如此也无济于事,关无绝对云孤雁还是恨不起来,就像他对端木南庭始终无法产生什么孺慕之情。
太迟了,有些东西已经追回不来了。
马车不急不缓地行进,桃园被抛在身后。关无绝低着头,脸容掩在斗笠的阴影之下,手握着两匹马的缰绳。他身后车厢罩着不透光的黑布,里头坐着的则是冷珮。
与顾锦希约定的地方并不在这里,此处离万慈山庄太近,容易暴露。他要继续南行,往南约二十里,拐到一个无人的荒地,在那里完成这个暗地里的交易。
许是因为临近万慈山庄,这长街两侧多是药庄和医馆,也有些推着车的药材贩子。其间来往的人群也不少,十个里有三个都搀扶着老弱病残,一看就是来求医问药的。
由是关无绝也不敢驾车太快,就这么经过一间朴素药铺,一个跑堂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正扶着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走出来,唠唠叨叨地叮嘱着什么。
那入耳的声音有些熟悉,关无绝便漫不经心地打眼一瞟。
这要不看还好,当他猛然瞧见那药铺伙计的脸,瞧见那俊朗中带着几分天然的腼腆憨厚的五官,顿时全身神经都炸了起来!
这——这不是那个谁么!?
万慈山庄所谓不成器的少庄主,端木南庭的长子,他的亲哥哥……端木登!!
这一刻关护法背后冷汗都出来了,心说这家伙怎么会在此处!?他连忙把头转过去,可是已经太晚——
只见那年轻的“药铺伙计”也好巧不巧地抬起脸,望见关无绝的那一刻眼睛就亮起来了:“咦,这不是……”
“……”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关无绝当机立断,一鞭子抽在身前马匹臀上,高声道:“驾!”
路上行人闻声纷纷避让,马车加快速度跑起来。幸而长街开阔,关无绝驾着马车,很快就把那间药铺和那身份尊贵的“药铺伙计”甩在了身后。
摇晃的车厢里,冷珮敲了两下门板,是在询问出了什么事。关无绝惊魂甫定,正要回冷珮一句话,突然身后传来高亢的呼唤:
“关护法!关护法!!”
“我认出你啦,关护法!请留步——”
“——!!?”
关无绝狠狠抖了一下,他被这两嗓子吓得魂飞天外,当时手就按上了剑柄。带着杀意的眼神往后一扫,恨不能一口血喷出来!
那端木登竟一路追了过来,但见他面露喜色挥着双手,撒腿狂奔一路扬尘……
——其实说“撒腿狂奔”实在有些不雅,更妥帖些的说法是“运起轻功”。
——可是以端木登的那张脸,配上那一身伙计的布衣,再看他在人群中慌忙地抬腿扭腰、东躲西避的模样,实在是……一言难尽。
冷珮听见动静,终于忍不住把车厢的黑布掀开了一个缝隙,看见端木登额头上青筋就是一跳:“……这是什么人?”
两人如今可是遮遮掩掩生怕被烛阴教找到踪迹,再让端木登这么嚎下去可得了?关无绝只得认命地停下了马车,满面苍凉地叹道:“如你所见,怪人。”
冷珮低声道:“我们若是暴露了可麻烦得很,这家伙……杀了?绑了?迷晕了?”
“滚。”关无绝强作镇定,“听着,你待会儿千万别出声,我来周旋。”
于是,等端木登追过来的时候,关无绝已经将马车赶到了一个隐蔽无人的巷口,自己摘下斗笠下了车,迎着端木登走上去。
还没等这位少庄主开口说话,他便装出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先发制人道:“唉呀,这不是端木少庄主么?你为何会在此处,还是这种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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