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流从梦里猝然惊醒的时候, 养心殿内一片明亮。
教主轻轻喘息着掀被坐起, 手背贴上额头,沾了湿湿的冷汗。他往身旁伸手一摸,余温尚在,却是空的。
梦境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连那种仿佛失去一切天昏地暗的恐惧都那样地真实。
云长流闭眼捏了捏眉心, 忍不住轻叹一声。
今日午时用完膳后,他惯例拥着关无绝一起睡觉。护法如今体虚多眠,有时午后一睡就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两个时辰,平常都是云长流先睁眼,然后搂着人耐心等他睡醒……
倒是没想到这回是关无绝先醒, 然后居然就这么不吭声的起床了!
许是怀里少了个人使得睡梦中也觉得不安, 他竟做了个噩梦,将数月前发生的事又经历了一遍……
云长流就暗自感慨不已, 明明无绝如今已经回到他身边了, 他却还是后怕成这样……
大约, 没个几年是迈不过去这个坎儿了罢。
甚至说惦记一辈子都是有可能的事。
云长流坐在床上一时惆怅, 半晌又定了定神, 披衣下床, 到外头去找他的人。
关无绝果真在隔壁的书房。
如今已入夏季,哪怕是在高峻严寒的神烈山上,午后的这个时辰的阳光也是温和的。
重伤初愈的护法靠着窗, 坐在椅上。关无绝大约也是刚睡醒, 长发没束, 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手里拿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
书房朝阳,外面的日光穿过云层投在他脚边的那一片,叫人看着就觉得有种暖洋洋的惬意。
其实在关无绝住进养心殿之前,教主的书房可以说无趣得紧。
占九成的都是那些教中事务的折子和他收着的旧卷宗,剩下的一成才是云长流自己的一些藏书。
说是藏书,又大多都是些琴谱孤本和武功心法什么的……外人看来,着实没什么意思。
直到冬天的时候,云长流把遇刺受伤的护法关在自己的养心殿,从药门给他要了一批珍稀的医书看着玩,书房里这才多了些新书。
再后来入了春季,关无绝从悠久的昏睡中苏醒,云长流又执意将人放在身边养着。那段时间教主当真是费尽了心思。这一回关无绝实在损的太厉害,云长流已经不仅仅是心疼,他更主要的是怕无绝生什么不好的念头。
毕竟,曾经叱咤江湖威名赫赫的四方护法,如今只能缠绵病榻,这样的落差无异于由云端坠入尘泥。不仅如此,关无绝心脉被取血针重伤两次,最差的情况,有可能今后再也不能动武了。
云长流只稍微一想就觉得心里细细密密地难受,不仅难受还隐隐地害怕。他自己倒是恨不得一辈子把无绝护在息风城里叫他好生将养着,可心高气傲的护法哪里受得了这个?
他生怕关无绝这么病久了生出自厌之念,每天想尽办法哄他开心。花言巧语教主学不会,只能送东西。云长流无欲无求,自己从来没什么喜好之物,习琴则更多是为了云孤雁,可这时候却能为了护法用心至极,颇有历朝昏君为博美人一笑搜罗天下珍奇的架势。弄的素来清冷的养心殿,也终于染上了几分人气儿。
后来,教主又叫温近侍将书房里那些陈旧的藏书都撤下去,添了几十卷有趣儿的新书,其中的一册如今就正被关无绝捏在手里。
不得不说云教主精挑细选的书显然很对护法胃口。关无绝察觉到云长流来了,也只是侧头笑着叫了声“教主”,都没正眼瞧一眼来人,就又将目光收回到手里的书上。
……按理来说,护法这反应没什么不妥当的。云长流早就叫他免了那些主从间的虚礼,若是护法真的行礼拜见反倒会惹得教主不悦。
然而此时教主明显心情很不好。
云长流看他这样子,想想醒来身旁空了的床铺,想想自己陷在噩梦里辗转,再想想初春时节发生的一切……不知怎么就更窝火。
自己在那烧心焦肺的为这人疼着,这个把他骗惨了的家伙倒是快活得很!
教主忍了忍,又忍了忍。
最后还是没忍住——
抬腿在护法椅子上踹了一脚。
砰。
“教主!?”
关无绝手里的书差点没拿稳,惊愕地抬起头,才看见云长流冰冷地望着他。
护法心里顿时就一阵发紧,这这这又是怎么了?他这几天没惹教主啊!
而且……午休前明明不还是好好儿的么?
这,总不能是起床气吧!?
关无绝一头雾水,就这么仰着头迷茫地看着云长流不说话。
于是这时候就能看出来教主和护法的差距了——
若是关护法心情不好想找谁的茬,那是没理儿也能振振有词地找出个理儿来的;云教主干不出这无耻事儿,他在护法无辜问询的眼神下僵了半天,非但没憋出什么话来,反倒渐渐觉得是自己任着情绪莫名其妙冲人发火……似乎真是不应该。
最终云长流盯了关无绝半晌,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竟然就这么自己转身走了。
关无绝:“………………”
——教主您进书房来就是专门为了踹属下的椅子吗??
结果好巧不巧,云长流刚走出书房的门,迎面就见温枫端着茶盘走来,“教主,温枫沏了新茶,您和护法……”
好么,这也是个从小到大骗惨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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