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开始飘起了雪,北风将雪尘像砂子一样吹起来,打在结了霜的皮甲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夕阳努力挣扎着,在云层后透出些许光芒,却很快被冻僵在天际边,经层层的云气过滤后,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细屑,将数万里宽广无垠的旷野染得一片粉红。
这看似旖旎的风光,落在牧人们眼中,却更像是天地间都布满了血色。
这已经是王帐各部从圣地弹汗山逃离,在旷野雪原中艰难跋涉,苦苦挣扎的第三天了。
听起来三天很短,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难熬的一段时光。草原残酷的自然环境,并非难熬的主因,真正让牧人们欲仙欲死的,是尾随在后的那支汉军轻骑。
草原人一向以狼的后裔自诩,打起仗来也像是捕猎的狼,耐心、坚忍、迅疾是他们最大的特色,在雪地里追踪潜伏,待敌人疲惫后暴起突袭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牧人们一直认为,汉军的强大,仅仅在于他们手中、身上制作精良的兵甲,或者还有天天能吃上饱饭的强健体魄以及兵法什么的。若比较的是耐性和坚韧,那汉军就像是娇生惯养的中原花朵一样,远不能与野草般的草原人相提并论。
所以,当足智多谋的慕容长老提出且战且退,承受一定的损失,也要借助草原的地理环境,疲敌退敌,甚至反过来歼灭敌军的计策后,当即便得到了所有人的赞许。
草原人没有中原博大精深的兵法,但也都明白以己之长,迎敌之短的道理。祖先们代代相传下来的经验也表明,打败汉军的办法不是硬碰硬,而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削弱对方之后,胜机就会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即便是当年的飞将军李广那样的汉家英雄,在漠北决战的时候,还不是在荒原上迷了路,最后窝囊的自刎而死?这片荒原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却是长生天赐给他的子民们的最佳战场!
慕容夺的计策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抛弃弹汗山,且战且退的同时一直变换行军方向,直到把汉军绕得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方。
顺利的话,逃亡的诸部将会在白山以北,濡水河源头附近的某个地方,与第一批掳掠汉民的部族骑兵会师,对穷追不舍的汉军进行夹击。
长老们反复推敲后,都认为这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草原上辨识方向很难,要寻找一个确定的地方更难。在这里,只有山是始终不动的,河流都不能当做标识,因为那些河流经常会自行改变河道。很多汉人到了草原上,连方向都辨识不清楚,所以当年李广才会迷路,误了军期。
汉将赵云的勇猛更盛当年的飞将军,但他依然只是个人,而不是神,所以,他一路可能会杀伤很多部众,但却不可能发现慕容夺的计谋。
等到他兵乏马困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支生力军出现在自己身后,就算他是卫霍复生,也不可能有扭转乾坤之力。
而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戈壁上的牧人们,虽然没有汉人那么多高超的技术和学问,却在辨识方向和寻路方面,有着很多让中原人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握的手段。
凭借这方面的差距,他们能很轻松的完成分进合击的战略,对汉军进行夹击。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顺利逃到预设的战场。
长老们不觉得这会很难,草原部落的特点就是人人都能骑马开弓,十几万人聚在一起,哪怕都是老弱妇孺,也不是五千骑兵能撼得动的。
若是传说中的具装铁骑当然另当别论,但轻骑兵,哪怕是再强的轻骑兵,也不可能强冲十几万人的防线。轻骑一旦失去速度,就会变得比步兵还弱,到时候十几万人一拥而上,用牙咬,都能咬死汉军。
不过,真正实施起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这支敢于奔袭弹汗山的汉军骑兵,远非他们臆想中的那么容易对付。
汉军的确不敢硬冲十几万人的临战队列,但他们却毫不费力的使出了草原人的战法,像狼群捕猎一般,不断围在部落联盟周围打转,抽冷子扑上来咬一口,几乎每次都能击中要害,每次都会撕下大片大片的血肉,让部落长老们痛入骨髓。
长老们开始还以为是凑巧,等同样的状况发生了几次,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遇到的对手,比想象中还要更可怕!
草原人使出狼群战术,还要通过反复的试探,才能确认敌人的弱点和破绽,而赵云,他只要远远的观察一下,就能准确的指出破绽所在。
说起来好像差不多,可真正打起来的差距可就大了。
胡人要是有这本事,近些年,大汉的边疆绝不会这么消停,胡骑不年年去冀州、青州,乃至司州逛一圈都不算完。大汉边疆何止万里?处处防备,都顾此失彼,灵帝以来,边军一再削减,万里边疆上,到处都是破绽。
胡骑要找出这个破绽,边军要隐藏这些破绽,双方斗智斗勇,这就是公孙瓒、吕布这些人在去中原争雄前所做的。边军没能完全将胡人挡住,但除了张纯叛乱那次,胡人也没能看到明显的破绽,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
而赵云现在做的,却将胡人引以为傲的战法又上升了一个层次。看一眼就发现破绽,然后立刻发动针对性极强的进攻,无论在时效性还是攻击力上,都远远超过了原创这个战法的胡人,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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