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反抗,待她将掌心棋子拿走,腾出来的手便也温热地贴在了她腰上。
二人一站一坐,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一阵风自窗外吹来,梅花与白雪的香气盈盈地飘浮在了他们身旁。
曾九望着手中这枚莹润洁白的棋子,半晌柔声轻道:“向教主,早先我不便问你。”她顿了顿,“光明顶上都有谁与你作对?是谁做主害你?我替你将他们都毒死了罢?”
向经纶一笑,叹道:“谢谢你。可这样不成的。”
她又问:“我瞧明教里不少人都很爱戴你。以你武功才智,若要除去异己,有许多法子可用。我想不通,不管是暗地里杀了他们,还是明火执仗的拼过一场,你的胜算都不算小。何必弄成现在这样儿?”
向经纶沉声道:“因为他们对我有恩情,对明教有汗马功劳。”
曾九眉头一皱,道:“可他们却先要毒死你,你还顾忌甚么情分?既然已经势同水火,不如快刀斩乱麻,糟践自个儿的身体是为了甚么?”
向经纶默默听完,道:“因为他们可不仁,我却不能不义。若要横刀相向,先下手为强,我问心有愧。而若明火执仗相拼,本教数十年蛰伏的心血,岂不就此毁于一旦?金兵北踞,虎视眈眈,此诚中原危急存亡之时,若教中兄弟因我等数人的分歧而挥刀相向,彼此残杀,那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明教列位先故教主呢?”
曾九怔怔地望着他,道:“所以你任人给你下毒,只等他们发难么?”
向经纶温柔地注视着曾九,笑道,“是啊。不然还有甚么法子?不过你放心,他们也并不是真想要我的命。”又和声叹道,“我固知以霸、王道治人谋局,必可克敌制胜,威加上下。可惜我生来便不是枭雄之才,到底也不忍施展。这般一来,只好又辜负你的美意了。”
曾九不言不语,默默想道:“是了。纵然要以性命押注,他也不肯下手害死所谓的叔伯兄弟们。只因他们一心向教,又曾对他很好。我纵然毒死他们,替他解了这局,他心底也不会欢喜。”如此思来想去,心中便愈来愈沉。沉重之余,又忽而想,“我瞧他很蠢,却又喜欢他这样儿。不止喜欢,又很羡慕他。唉,羡慕归羡慕,我可做不来这傻事。”
她兀自出神,向经纶却道:“曾姑娘,我曾想请你帮忙,不知眼下你还愿不愿意?”
曾九道:“你说。”
向经纶沉吟片刻,低声道:“明日早晨,你就离开罢。我心底有数,再过不久,光明顶上大约便要出事了。若我不幸输了,只怕你会受牵连。”
曾九莞尔一笑,冷冷道:“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事?”
向经纶道:“不是。待会儿我会给你一半地图,你离开光明顶后,按图到一个地方等我。若山上风平浪静了,我自会再去恭恭敬敬地把你请来做客。若……”他顿了一顿,“若有人拿另一半地图来找你,就请你随他们一齐下昆仑,照应他们往中原去。”
曾九听了,不由心想:“他早就安排好的事,如何还用我来照应?与其说是要我帮忙,不如说在替我打算。”沉默半晌,才张口问,“也就是说,你可能会死了?”
向经纶缓缓笑道:“大丈夫俯仰一世,不舍初心,无愧于人,如此尽人事而听天命,纵有一死,亦是死得其所。何必瞻前顾后,作扼腕不甘之态?”
曾九道:“你死得值不值,和我又有甚么关系了?”
向经纶望着她,因目光认真,竟似望了很久一般。半晌,他柔声道:“是啊。所以我很对不起你。”又微微一笑,“我们继续下棋罢?”
曾九道:“不要。”她垂首沉默半晌,将手中把玩的棋子往桌上一扔,“我问你。你死后,若我给你报仇,你会不会怪我将你的计划都毁坏了?”
向经纶想了半晌,道:“你为我报仇,是因你心里有我,为我伤心。我又怎么会怪你?想来若我泉下有知,也只有一声长叹罢了。”
曾九微微触动,便亦露出笑模样来,道:“你倒不害羞。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真的有你?兴许我回头就将你忘在脑后啦。”
向经纶环着她的腰,沉吟微笑道:“我会这样想,只因我心里也真有你。不知何故,我总觉得,你我两人心里是一个样的。”
曾九咬着唇,半晌抬手环住他脖颈,娇声问:“你是不是觉得,你这般说了,我就会不忍心不听你的话,老老实实照你说的做?”
向经纶笑道:“怎会?我知你这人行为处事,向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不到事发之时,你到底会怎么办,只怕你自个儿也不知晓。”
曾九听着听着,先头的烦闷便消散一空,重新高兴起来,道:“我这般性情,是不是让你觉着很为难?”
向经纶顿了顿,道:“可我正喜欢你如此。”说罢,又柔声笑了,“是以纵然为难,也没甚么法子啊。”
曾九便又横睨着他,片刻后终是忍耐不住,嫣然笑了起来。
向经纶道:“还下棋不下?”
曾九忽而想起他那邪门内劲,便推开他环抱,佯嗔带笑道:“你学了武功,就用来做这种事,害不害羞?”
向经纶放开手来,不急不躁的将她随手扔下的棋子拾起,亦笑道:“有甚么好害羞。这功夫练得我半条命都快没了,学到手来也就这么点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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