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金秋, 会宁侯府内到处都弥散着苹果的香气, 会宁候夫人不喜欢花木, 偏爱果木, 园子里种了一大片苹果树, 此时正是成熟的季节, 红彤彤的果实挂满枝头, 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会宁候世子程翊穿着一件蓝色圆领锦袍,踏着崭新的黑色皂靴,脚步轻快地穿过重重院落, 来到侯府偏僻角落的一处小院,他推开虚掩的院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院很是破败。
尽管居住在里面的人很努力地将各处都打扫干净, 但是那坑洼不平的地面、油漆斑驳的房门、摇摇欲坠的窗扇, 无处不显示着这个偏僻小院和会宁侯府格格不入的萧瑟。
程翊不悦地打量着小院,屋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丫鬟, 她穿着豆绿色比甲,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几乎要将单眼皮揉成双眼皮了, 才又惊又喜地回身朝屋内喊道:“世子爷来了!夫人, 世子爷来了!”
“哐当”一声, 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程翊大步进了屋,外间摆着一张简陋的桌子,连油漆都没上, 边角都有些磕碰了, 一圈围了三张椅子,歪歪扭扭的,显然曾经掉过腿,又勉强订了起来。他冷厉的目光扫过这些桌椅,掀开帘子,进了内室。
徐幼珈站在屋子中间。
她似乎被程翊突然的来访吓到了,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木盆,盆里的水流淌在地上,在低坑处聚集成一块块小水洼,亮闪闪的。
程翊凝眸打量着她。
她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支乌木的簪子,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暗紫色褙子,寡淡的细布,连花边都没有绣。这样子的装扮,一点都不像会宁侯府年轻的世子夫人。她乍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眼睛中泛起了水雾,她飞快地眨眨眼睛,脸上似悲似喜的表情迅速不见了,换成了冷漠平静。
短短一年时间,她似乎变了很多。
一年前,她还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粘人的很,每到他休沐在家,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边。不过一年时间没有见面,她的身上似乎找不到那个小姑娘的影子了。
徐幼珈也没有想到程翊会来。
她刚刚搬到这个小院来的时候,院门还有人守着,不许她出去。她日夜都盼着程翊能来,她要告诉他,自己是清白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她还想拉着他的手,向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失去了孩子的委屈,小产后身体一直都不好的委屈,挂念母亲的委屈,还有住在这可怕小院的委屈。
可惜,他,一直没有来。
她一日日期盼,又一日日失望。在她心中希望的火苗终于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白的残烬,连一丝热度也没有的时候,他,终于来了。
“幼珈,”程翊终于开口,喉咙艰涩,“你,过得好吗?”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话来?她摆明了过得不好。
徐幼珈垂下眼帘,细白的手指绞在一起,一年没见,她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只是手指没有以前那样柔嫩了。半晌,她才轻声道:“劳世子爷挂念,我很好。”
春叶在外间急得直跺脚,不好,一点都不好!这屋子夏天热得要死,又没有冰釜,姑娘,不,夫人身上经常起一层红红的痱子。到了冬天,窗户都关不严实,被子还那么薄,夫人冷得睡觉都只打哆嗦,实在受不住了,只好和她挤在一起睡,两人的被子叠起来,才能勉强抵御寒冷。
府里的下人们惯会跟红顶白,连饭食都不好好送,就为了夏天吃上不馊的饭菜,冬天能吃上一口热的,就得时不时地打点一番。偏夫人被赶到这个小院,嫁妆都没在手里,月例银子也被扣了,只能想办法做些绣活,换上一点散碎银子,勉强度日,夫人的手都变粗糙了。
春叶焦急地转了两圈,世子爷好不容易来了,夫人为什么不诉苦呢?刚成亲的时候,夫人不是有一点委屈都要跟世子爷撒娇的吗?
程翊的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软软嫩嫩,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大眼睛湿漉漉的,又害羞又好奇地看着自己。如今,她的脸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子,下巴尖尖的,眼帘一直垂着,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幼珈,对不起,我……”程翊想向她诉说自己的不得已,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呆呆地站了片刻,似乎无法面对她的冷漠,咬牙说道:“幼珈,你相信我,很快,你就能离开这里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去了。
春叶屈身送他离开,急匆匆进了内室,“夫人,您怎么不——”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徐幼珈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自己,脸埋在膝盖上,瘦削的身子轻轻颤抖,显然是哭了。
春叶的眼眶一红,找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走过去,轻轻塞到她的手里,“夫人,没事,您就是不想离开这里,奴婢也陪着您,不管您在哪,奴婢都不离开。”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翊来过,今天的晚膳很是丰盛,平常掺着沙粒的米换成了干净的白米,水煮白菜换成了油焖茄子和红烧肉。若是在来小院之前,徐幼珈肯定不会吃这么油腻的菜,可是,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油花了。她招呼偷偷咽口水的春叶,“过来,咱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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