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寅的话,让涂杉胸口震荡,好一刻,她都无法动弹,只能一眨不眨看着他。
她也渗出了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发现他有着雪川一般凛冽刻骨的眉眼,情感却像岩浆那样热烈,烫得她心痛欲裂。
她也在这一瞬读懂了,他是如此恐惧失去她,他的保护壳全部粉碎,露出了脆弱澄澈的内里。
涂杉嘴唇战栗,眼光震颤,想说话,却终究没有道出一个字,她往胳膊上使劲,更用力地圈紧了他。
游寅感受到了她的接纳,周身一松,瘫倒她身上。
他死死埋进她颈侧,像要把自己葬在那里。
涂杉眼泪汹涌,几乎窒息,因为她听见了男人的低泣,像是释放,又像压抑。
白色头纱被浸湿,窗帘投入了一隙光,微小尘埃像漂浮的雪。
床上二人相拥许久,到泪痕风干,万籁俱寂,仍没有放开彼此。
也许是哭得太久了,涂杉头昏脑涨,逐渐睡了过去。
从一个疲惫的梦中醒来时,屋内已经一片黑暗,像夜晚的山谷。
涂杉慌张起身,看到了窗边的人影,鬼哥哥正坐在那里,双眼像明亮的星子。
“醒了?”他问。
涂杉“嗯”了声。
男人又说:“床头有水。”
涂杉循着他话去找,手边确实有个马克杯,她把它端起来,抿了一口,还是温的。
涂杉把杯子放回去,看向他:“你睡觉了吗?”
游寅回:“没有。”
涂杉垂了垂眼:“不累吗?”
游寅摇头:“不累。”
答完他便站起身往一处走:“我去开灯。”
涂杉出声拦住:“不用开。”
游寅停下脚步。
她望着他:“我看得清你。”
游寅没有再动。
涂杉又问:“你看得清我吗?”
游寅弯唇:“我第一次在鬼屋看到你,环境比现在还暗。”
涂杉笑起来,抿了抿唇。
她招手:“你到我旁边来,好不好?”
游寅走回来,在她床边坐下。
他托住她覆在毯子上的小手,拢在指间,像握着一簇久晒之后的洁白棉花。
他心底只剩秋日的晴空,天高云淡,有一股子安宁而干燥的软和。
涂杉低头,把另一只手叠到他手背上,男人静坐太久,此刻皮肤冰凉。
她靠紧了,想替他捂一捂。
游寅顺从一动未动,顺从地被她包围,等了会,他问:“你想听吗?”
他语气郑重,也让她瞬间坐直身体。
涂杉也煞有介事:“你想说吗?”
游寅颔首:“嗯。”
涂杉正声:“我会认真听的。”
游寅莞尔,敛目瞟向他们交叠的手:“拉紧了。”
涂杉牢牢攥住,像要坐跳楼机。
——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涂杉听到了一个在她最可怖的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故事,可它就是鬼哥哥的往日,即使他口吻平淡,说的稀松平常,像在诉说别人的经历,像在讲述一部事不关己的作品,可她还是周身冰凉。
鬼哥哥的父亲,是一个异常残暴狠心的男人。
从他知事起,他的生活就被碎裂、辱骂、以及母亲的鬼哭狼嚎充斥着。
父亲酗酒嗜赌,隔三差五对母亲拳打脚踢,家暴的原因是,有时甚至只是妈妈在他面前无意打了个哈欠,他便感到屈辱,随即暴怒,掀翻餐桌,摔碗砸人。
五岁时,他曾想要维护在地上翻滚喊痛的母亲,趴到了她身上,大吼着让爸爸停下。
父亲直接拎开了他,让母亲当着他面踹自己儿子,如果踢得不够狠,他就踹妈妈,母亲痛哭到面容扭曲,跪趴在地上求他不要这样,又换来一顿残忍的踢打。
十岁时,母亲被爸爸用烟灰缸砸得头破血流,他忍无可忍地报了警,民/警上门,装模作样调解一番,接下父亲几包烟便翩然离去。等他们一走,爸爸把他捆在一旁,当着他面掴了妈妈一百个巴掌,一面面目狰狞趾高气昂地报数,“1、2、3……让你报警?你报警?我就打死你妈……”他拼死扭动身体,却如砧板上鱼无力动弹,只能痛哭流涕,无助绝望到极点。
无法想象,如何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熬上几年,十年,十几年。
他曾恳求妈妈与这个男人离婚,带着她一并逃离,呆滞麻木的母亲只是反复摇头,说自己没用,没学历,没工作,没办法,有这个男人在起码孩子还有饭吃有学上,跟了她,就什么都没了,她连律师都请不起。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初中时,黑暗中透入一束光,他念了寄宿学校,终于有了珍贵无比且梦寐以求的喘息机会。
可每一晚,他仍辗转反侧,噩魇缠身,他总梦到妈妈血泪纵横的枯黄的面庞,就像过去十多年无数次亲眼所见一般。她像他伸出皮包骨的干瘦手腕,皮肤如尸体一般苍老,毫无生机。
他的担忧很快得到印证,中考前夕,他在课上被班主任叫出去。
到了办公室,他收到了平日里如陌生人一般冷漠的亲戚来电,说他母亲住院,情况不太好,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瘦削的少年请了假,匆匆赶回了那个终日灰暗的小镇,在卫生院里,他见到了自己可怜可悲的母亲,她头上裹着绷带纱布,枯朽得像一朵饱受摧残的破碎干花,和他无数个痛苦的梦里无异。
他问女人:“你又被他打了吗?”
她淡笑着,声息微弱:“不是啊,妈妈只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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