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朝恩从行刑房回到自己的居所,也不命人来伺候,而是自己打了一桶冷水,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
冰冷的井水漫过身上累累伤痕,也不能令他稍稍皱起眉头。
洗净血痕,草草包扎了伤口,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虽然身心俱疲,但他还要回到嘉平帝面前当差。
他不能,也不敢休息。
只是,临出门之时,他又收回来迈出去的脚。
似乎有什么不对。
大宗师的灵觉是十分敏锐的,仅仅是一些细微之处的异样也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只不过是此前他心神不宁,没有及时察觉罢了。
如今心神沉寂下来,那一丝丝的异状便从他脑海里翻涌而起,唤起他的警觉。
有异状,却无危险。
他转身,关上了房门,朝着内室走去。
只一眼,他便看出自己的床铺被人动过。
他缓步上前,倒转拂尘,以拂尘手柄挑起床上的锦被一角,轻轻掀开。
一方锦帛从其中滑落。
他鼻尖一动,嗅到一股子异常熟悉的味道。
是天子印玺专用印泥的气味。
拂尘一甩,锦帛被拂尘带起的气劲扬起,露出了掩藏在其中的鲜红大印。
何朝恩怔了一下,鼻孔微翕,伸手以内劲将那方锦帛摄到掌中,细细观看。
真的,真的是天子印玺!
这是一张盖了天子印的空白圣旨!
是谁!
是……那两个闯宫的黑衣人?
他们为何要将这方空白圣旨送给自己?
是,宁妃?
是她所求?
宁妃的车驾在西山脚下被人拦下。
驾车的车夫勒住缰绳,将手探进了怀里。
但是车内伸出一只皮肤松弛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明思嬷嬷低声道:“无妨。”
车夫才将手缓缓放下。
明思嬷嬷掀起车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回头对车内的宁妃道:“娘娘,元少爷亲自来了。”
宁妃清冷的眸子泛过一丝涟漪,终究化作一声叹息:“让他上前来吧。”
“是。”
明思嬷嬷招呼着车夫一起下了车,朝谢元屈膝行礼:“元少爷,娘娘请您车内一叙。”
谢元颔首:“多谢明思嬷嬷。”
明思嬷嬷低着头后退几步,与车夫一起站在不远不近处,既能护着车驾,又不会听见车内说话的声音。
分寸拿捏得极好。
谢元独自上了马车,坐在宁妃的侧旁,瞧着宁妃那不带一丝皱纹的面庞,且笑且叹:“多年不见,琅姨风华依旧,可阿元却颇显老态。”
宁妃目光扫过他鬓旁的丝丝银毫,一时也有些伤怀:“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显得如此狼狈?”
谢元摇了摇头:“多年筹谋被人毁于一旦,有些怒急攻心罢了。”
宁妃下意识的抬起一手,指尖捻动,但是下一瞬,却又五指收拢,缓缓垂下。
谢元难免有些失望。
宁妃冷淡道:“你追逐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自然前路难行。”
“事在人为,若是不去尝试,又怎知自己做不到?”
“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
“天命还注定,承大凌国祚的乃是秦王呢。”
宁妃沉默了一下:“争论无意义,你此番来见我,所为何事?”
“琅姨,阿元如今失却底牌,又折了一条臂膀,前路迷茫,还请琅姨顾念旧情,指点阿元一二。”
宁妃五指微微收拢,淡声道:“我曾允诺帮你三次,你已用了两次,如今可是要用那第三次机会?”
谢元沉默不语。
宁妃也不催促,只静静等待他最终的决定。
过了良久,谢元才开口道:“请,琅姨帮我。”
“善。”
宁妃闭上双目,藏于袖中的纤纤玉指飞快捻算起来。
只见她秀眉紧蹙,额间冒汗,似乎遇到了什么无法攻破的难题,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
谢元不由屏息以待。
北宸上京的一座小院子里。
本已经入睡的谢愚突然睁开了眼睛,映入他眼帘的却只是一片宁静的黑暗。
怎么突然心神不宁?
他翻身坐起,摸黑下了床,朝茶桌走去,想去给自己倒杯茶,让脑子清醒清醒。
他来到茶桌前,信手拈起一个茶盏,却不知怎么的,手指一滑,茶盏自他手中跌落,“啪”的一声,在地上摔成了数瓣!
他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想要将茶盏的碎片拾起。
但是刚刚触及那块儿碎片,指尖便传来一丝刺痛,他翻转手掌,在门外灯笼映照进来的微弱光芒之中,勉强辨认出从自己指尖冒出的一点濡湿,是血迹。
他盯着那抹血迹出了神。
血光之灾?
他直起身来,目光却已经有些涣散,喃喃道:“有人,在推衍天机!”
谢氏天机术与八卦易数不同,天机术更像是上天自上而下,从天垂下来的一条通天之道。
站在其上,可观天下大势,可明气运起伏,可辩灾劫祸福。
然,却又有一个天大的缺陷。
这条通天大道的顶端,只有一人之立锥之地。
即一代有且仅有一人可得天机大成,而大成者一生只能出三卦。
非大成者难以窥见天机全貌,大成者又被限制得死死的,不能随心所欲,只能被动防御。
此时此刻的谢愚便处在这等尴尬境地。
上一次陌微凉南下他也是被动感知到她前行之路祸福难料,这才一路追踪而去,想要在关键时刻将她捞出来。
如今也是同理。
他能明显感知到有人正以天机之术推衍天命走向,那人不知谁才是天命之人,只能推衍天下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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