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不苟言笑,淡淡地说道:“诏令天下,有能在此架桥通行者,赏千户侯。”
裴茂、杨修等人愣了一下,互相看看。
杨修故意打趣说道:“陛下,眼下西河县编户不到一万,架个桥就赏千户侯,是不是太多了?以后想干点别的事,朝廷可负担不起。再说了,度辽将军、越骑将军立下大功,食邑不过千户……”
刘协瞅了杨修一眼。“若能在此架桥,必是不世出的匠师,岂不比度辽将军、越骑将军更难得?再者,能在此架桥,就能在更多的地方架桥。一桥飞架,两岸百姓受益,何止千户食邑?”
刘协说完,又语重心长的加了一句。“要想富,先修路。”
杨修坚持道:“话虽如此,亦须量力而行。秦始皇一统天下,大修驰道,未见得富,却二世而亡。”
裴茂惊愕地看着杨修。以秦始皇为例,这可是引喻失义,大逆不道。
不过想想杨奇将桓灵比作桀纣,他又释然了。
这是弘农杨氏家风。
“争论无益,不如实践。”刘协也见惯了杨氏家风,并不生气,更不想争论。
他考虑的不仅仅是一座桥,甚至不是几座桥,而是天下人重视技术的心态。征战能封侯,造桥也能封侯,何必一定要做官?
如果能将读书人的兴趣由做官引向科学技术,他愿意多封几个侯。
见刘协坚持,裴茂乐见其成。千户侯的食邑不需要西河郡单独给,桥架起来,好处却是西河郡的。
在裴茂等人的陪同下,刘协沿河视察了几十里路。
总体而言,这一段的大河地理变化不小,有的影响通行,有的影响耕种,更多的则兼而有之。要想恢复西河郡跨河而治的局面,的确有不小的难处。
但刘协不想轻易的放弃。
他对裴茂提出了一个建议:西河郡依旧跨河而治,但分河东、河西两个部分,设两丞尉,各管半边。太守往来大河两边,居中协调。在沿河合适的位置设置几个津口,作交通之用。
虽说大河地理形势改变,但找几个渡口还是没问题的。
即使是两千年之后,这段晋陕之间的黄河上还有好几个著名的津口沟通东西。
裴茂接受了刘协的建议,他也觉得以河为界有问题,不符合朝廷以西河为根基,重新设置边防的宗旨。一旦两边各自为政,极易形成割据,进而影响北疆的安定。
“欲建太平,治河必不可少。”刘协又道:“除了架桥之外,再征求一些能治理水土的人才。”
想到水土,他就有些不爽。
张喜身为司空,躲在太原不来,是不是该将他揪过来看看?
杨修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却还是躬身领诏。
——
刘协视察返程时,在河曲津口遇到了杨彪一行。
君臣父子见面,不胜欢喜。得知华佗也闻风而至,刘协更是喜出望外。
他与华佗谈了好一会儿,又让太医令来进行例行考核。太医令倒是知道华佗的,连连摇手,自称不敢考校华佗,并表示愿意让贤,自愿做华佗的助手。
刘协却不愿意为此坏了规矩。
太医令虽说不是什么名医,但尽心尽职,最近为了治疗受伤的将士也非常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用人如积薪,后来居上,尤其是仅仅凭着名气就后来居上。
他任命华佗为太医丞,协助太医令救治伤员,将来再积功升迁。
他对华佗说,北疆每一个战士都是北疆安定的根基,多救一个人都是好的。治病救人,就是治国救世。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良相难得,良医更难得。你有成为良医的天赋,宜当珍惜。
虽然没能做成高官,华佗多少有些遗憾,可是见天子如此重视自己,期望甚高,他便释然了不少,欣然接受了任命。
将华佗纳入太医署的体系后,刘协又考核了随杨彪而来,打算投军的勇士。
这批人大多是太原籍,有不少读过书,武艺也不错,只是实战经验略缺。刘协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转入虎贲、羽林,几个特别优秀的则留在虎贲侍郎中。
比如郝昭。
郝昭年方弱冠,但身材高大,弓马纯熟,还有相当不错的兵学根基。不仅刘协对他很满意,郭武、阎行也与他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杨彪在一旁看着,觉得眼前的刘协又与几个月前的天子有了不同。
一场大捷,让天子更加自信从容,胸怀气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若不是面相依然稚嫩,仅看他的言谈举止,谁也不相信这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年。
但他也有担忧,天子对百工的重视太重了,反而对士人不太上心。
到目前为止,天子发布的几道求贤诏书,有求能工巧匠的,有求通晓水利的,有求骁武能战的,唯独没有求通经明术的。
与杨修谈了一夜后,他证实了自己的担心。
借着一次汇报的机会,杨彪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刘协托着腮,盯着杨彪看了很久,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
“杨公莫非忘了,朝廷自有举孝廉制度。”
“臣不敢忘。”
“孝廉虽说都是德行,其实大多本是通经儒生。既有现成的制度,又何必再求?”
杨彪看着刘协那一本正经的脸,有些恼怒,却无法反驳。
举孝廉其实算是儒门的胜利之一,从制度上保证了儒生进入仕途的通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天子的话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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