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至一个瞬间的接触中,阿莫恩读取到了那些隐藏在正常思维数据流深处的波动——那些与现实中的躯体相互映照的,暗淡而伤痕累累的信息记录。
他或许不懂得神经网络的原理,也搞不明白魔法力量是如何驱动那些人造神经索和接驳器实现了思维和数据的互通,但作为一个曾经的神明,他至少在自己的执掌领域有着独一无二的权能——这一点,哪怕是脱离了神位,衰退了三千年,也未曾改变分毫。
自然之神已经老了——但老鹿也留着一手。
帕蒂停了下来,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老先生,对方眼神中的严肃让她甚至有点紧张:“高速公鹿先生……您怎么了?”
“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非常糟糕?”阿莫恩紧皱眉头,在接触到帕蒂手指的一瞬间,他已经和眼前这个凡人女孩的精神建立了联系,此时此刻在他的视线中,这个身穿白裙、笑容灿烂的姑娘身上正覆盖着另外一层“身影”,那个身影伤痕累累,虚弱病态,尽管有着许多治疗的痕迹,却仍残存着大量无法治愈的伤口,“你是不是在多年前受了很重的伤?”
“高速公鹿先生?”帕蒂终于露出惊愕的表情,“您怎么会知道……”
“我……”阿莫恩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他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然而一个在神经网络中游荡的普通用户又怎么可能一眼“看”出帕蒂身上的问题?
然而帕蒂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她看出眼前的老先生似乎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而作为神经网络中最早期的用户和如今的引导员之一,这个曾经天真无知的女孩现在已经知晓了很多事情,她知道当初那些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其实是永眠者教徒,也知道如今在网络中和自己共事的许多人在现实世界中其实早已死去,经历过这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之后,她在面对一个有难言之隐的老人时只会微微一笑——
“没关系,老先生,人都有一些不好公开的秘密,”她笑嘻嘻地摇了摇头,“不过您说得对,我的身体确实不太好,现在还需要人照顾——但和前几年比起来,我现在的状态可好多啦,按皮特曼爷爷的说法,除了行动不便之外,我体内已经没有任何会危及生命或继续恶化的因素……”
阿莫恩庆幸这姑娘没有追问自己什么东西,同时也知道对方所说的都是事实——根据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这个女孩身上残留的伤势虽然仍很严重,但又处处有治疗过的痕迹,以凡人的治愈技术来看,这种恢复效果已经算是接近极限了。
它将一个原本可能根本活不到成年的姑娘从死亡的命运中拉了出来,甚至让她可以安然无恙地活到很老很老,站在凡人的角度,这是奇迹了。
但站在神明的角度,这件事还可以变得更好,但这需要他朝某个危险的边界……稍稍迈出一步。
“高速公鹿先生?”注意到眼前的老先生又突然沉默下来,帕蒂皱了皱细细的眉毛,她踮起脚尖在阿莫恩眼前挥挥手,“您又想到什么了吗?”
阿莫恩从沉思中惊醒,他垂下视线,以一种深沉如水般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他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帕蒂都感觉有些别扭的时候,他才突然说道:“小帕蒂,我们认识是不是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其实还差二十多天呢……”帕蒂抓了抓耳朵后面的头发,一边计算着一边说道,“怎么啦?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想送你一件小礼物,”阿莫恩慢慢露出一丝微笑,那苍老和蔼的面容上连皱纹都舒展开来,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弯下了腰,随后手腕在女孩面前一抖,仿佛变魔术般凭空取出了一朵洁白的小花,“看,这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出现过。”
“哇!”帕蒂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小花,顿时惊喜地伸出手,“您已经学会怎么在这座梦境之城里用意念创造东西了么?真漂亮!谢谢您,高速公鹿先……”
她接过了小花,然而自己的话刚刚说到一半,眼前的老先生便突然失去了踪影,在她作为引导员所能看到的特殊信息框中,显示着正在交互的用户已经登出网络。
……
白色的闪光瞬间充斥着整个视野,神经链接被强制重定向所产生的短暂眩晕也转瞬即逝,阿莫恩只感觉自己恍惚了一下,等他重新看清周围的情况,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被无边薄雾、灰色草原和无尽天光充斥的空间中,浅淡的雾气仿佛隐去了这处空间中的所有细节,他只能看到远方似乎有着一座小丘,而一个庞大的身影正静静地蛰伏在雾气深处。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边环绕着一圈醒目的红色字母:您已被管理员暂时封禁。
远方那个蛰伏在雾气深处的身影动了起来,它看上去庞大而沉重,移动过来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阿莫恩本来下意识地想要做出警戒的举动,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这个身影是谁,于是安静下来,耐心地等待着对方来到自己眼前。
长长的节肢划过雾气,圣洁的白色蜘蛛从薄雾中走出,那无目的头颅朝着阿莫恩的方向垂下,下一秒,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蜘蛛头顶的细密绒毛中,并轻巧地从高空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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