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皱眉沉吟:“这谶言是从昨夜闯宫禁那些陇右兵身上搜到的?”
“是。”
“有没有问这谶言从何而来?”
“问了,不肯说。”
“他们以前曾为我麾下,我是否要避嫌?”
“阿舅,此事父皇交给我,而我,绝对相信阿舅你与昨夜的事无关。”
李弘看向苏大为,目光中透着信任:“而我认识的人里,论断案,无人能及阿舅,所以这件事,我希望阿舅能帮我。”
“谶言……此事干系重大。”
苏大为缓缓道。
这种事,可大可小。
往大里说,谁敢说出这种惑乱天下的谶言,那是诛九族的重罪。
任何帝王都对自己的权力无比敏感。
涉及到这种事,只怕太宗李世民也是挥起屠刀,将散布谶言的人杀个干净。
更何况,方才所看到的谶言,那特么都是后世的典故。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神特么的,这种话,怎么会出现在大唐李治朝?
除了有其他的穿越者,实在难以解释。
不弄清楚此事,只怕无法心安。
想到此,苏大为向李弘点头道:“我现在可以去看看那人吗?”
李弘大喜道:“事不宜迟,如果阿舅现在无事,就请现在随我过去。”
……
长安狱。
鲸油灯的光芒,将一切映成古铜色。
魏三郎呻吟着张开了眼睛。
他一向是一个硬汉,但是昨夜被守护皇宫的千牛卫打断了一条腿。
之后又是漫长的审讯。
他现在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几块好肉。
然而魏三郎张开双眼,第一个念头竟是欣喜。
痛,就代表自己还活着。
幸亏长安刑名第一的老鬼桂建超已经告老还乡了。
如果此老在,自己能否吃得住昨夜的刑讯,还是未知之数。
不,如果是老鬼在,自己只怕早就被折磨疯了。
魏三郎感觉脖颈有些僵硬,他想转头看一下四周。
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令全身上下,传出彻骨的疼痛。
令他这个陇右老兵,军中硬汉,也不由发出呻吟声。
痛。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除了断腿的疼痛,身上受刑讯的地方,如火烧火燎一般。
还有自己的手。
十根手指的指甲被拔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昨夜已经钉过了竹签。
肋骨也断了数根。
也不知昨夜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勉强转动脖颈,终于看清了四周的情况。
这是一处安静的牢房。
远处一片幽深黑暗,看不清景像。
自己在单人牢房?
粗如儿臂的铁栅栏,将空间分割着,提醒着他,受到非比寻常的对待。
只有重犯,才能享受这般“安全”的待遇。
视线有些模糊。
是血水从额角淌下来,迷住了一只眼睛。
他想伸手擦一下血水。
试了两次,手臂却不听使唤,只有无奈的放弃。
仅剩的一只眼,透过栅栏缝隙,看到外面的墙壁。
那上面悬挂着鲸油灯,照亮一片石壁。
隐约看到墙上挂满了刑具。
暗示了他接下来的命运。
魏三郎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想起一个传说,说是咬断舌头可以自尽。
如果接下来是漫长的刑讯,那还不如死了吧?
他试了试,用牙去咬自己的舌头。
一试之下,才愕然发现,自己口中已不剩几颗牙了。
一咬,只咬出满嘴的血沫子。
这才想起来,昨夜审讯的捕头,用铁钳将自己嘴里的牙,一颗颗的拔下来。
现在是想死都不能。
魏三郎不由苦笑起来。
他靠着墙,盯着牢门外的那盏油灯,久久一动不动。
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才证明他还活着。
该想些什么?
能想些什么?
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
哪怕再来一次,我也……
呛啷!
寂静的牢房里,忽然传出声响。
那是铁链碰撞的声音。
可能是有新犯人进来了。
也可能是有人打开了外边的牢门。
魏三郎依旧是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没有生气的尸体。
只是,眼珠感受到光芒,微微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
还有火把的光芒。
有人。
有好几个人。
从那边走过来。
这些人有高有矮,站在魏三郎的牢门前,似乎沉默了片刻。
“他还活着吗?”
“还活着。”
“贵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交给我们这些人就好了……”
“这里的气味实在太过难闻,贵人还是随我在外面少歇。”
“无妨。”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魏三郎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那千分之一秒内,他已经记起了声音的主人。
枯死的身体里,仿佛有一种力量从心底爆发。
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
连断掉的腿都仿佛有了力气,忘记了身上的痛苦,飞扑到栅栏前,血渍斑斑的双手,被掰断数根指骨,拔掉半数指甲的手,死死抓着牢门。
一只独眼尽力的睁大,看着栅栏外的人。
他的喉头蠕动着。
发出喀喀响声。
但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张受尽酷刑,也没有开口的脸庞上,充满了希冀、敬畏、悔恨与羞愧。
良久,魏三郎用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苏……总管!”
因为没了牙,他的声音十分古怪。
站在牢门外的苏大为俯视着他,脸上透出伤感之色。
“三郎……”
昨日才见他在开远门外,那般英姿勃勃。
但是一夜之间,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苏大为转头向身边的狱卒道:“给他洗漱,包扎伤口,换身干净衣服,再带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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