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咥运并非传统的突厥人。
他在长安求学多年,还曾担任宫中武官,对大唐的文化和制度有相当的了解。
但他骨子又有着属于草原民族彪悍、残忍,反复无常的一面。
古人说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其实换个说法,便是“慕强”。
既然大唐显示出越来越强盛,咥运也开始为自己谋求后落,与大唐暗中联系。
狼卫虽然是在弟弟阿史那沙毕手里掌握,但咥运手腕高明,早已经往里面掺沙子,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并且借助商路与大唐暗通。
很多事,除非是当事人,旁人只能从已发生的事件中,探得一鳞半爪。
但就据苏大为所掌握的情报,他有理由怀疑,李治与这咥运乃是一对好“基友”,在狼卫突袭长安的事件中,咥运担当了替李治做内应的角色。
这让李治得以提前布局,并且争取到自己想要的,对长孙无忌的胜势。
同样,李治也等于是咥运在大唐的内应,提供的一些情报,可以令咥运在阿史那贺鲁面前越来越重要,削弱潜在的敌人。
比如之前阿史那贺鲁十分器重的阿史那沙毕,便莫名其妙,倒在苏大为的手下,坟头草都绿了。
还有另两个小王,都是在唐军之前对西突厥的用兵中,死得莫名其妙。
就算阿史那贺鲁有所怀疑,但也绝对想不到,咥运居然敢这么玩。
而且因为情报上的优势,咥运对阿史那贺鲁和西突厥越来越重要。
这种敌国双方互通款曲的“无间道”,其惊险刺激程度,实不亚于后世的大片。
其中的隐秘和玄机,远比苏大为目前所能知道的要复杂。
关于李治与咥运是如何联系,双方如何分配利益,如何相互配合,或者说如何利用。
一概不知。
但苏大为知道咥运乃是大唐在突厥的内应后,有些事,便可以谋划了。
所以他早早便令安文生替自己去找咥运,向他传达想要见一面的消息。
安文生究竟有没有见到咥运,或者如何传达消息,苏大为现在还不知道,毕竟不是后世,双方没有无线通讯,并不清楚进展如何。
只能是各自将自己的那部份计划完成。
安文生联系咥运,赵胡儿替苏大为联系金山另一头的苏定方。
苏大为自己则在金山南面纵横捭阖,尽情施展。
然后他终于等来了咥运。
若无咥运,阿史那贺鲁不会叛出大唐,自立为西突厥可汗。
若无咥运,李治也未必能利用突厥狼卫之事,扳倒政敌,掌握中枢大权。
一个远在万里之外,小小的西突厥小王,却如此重要,直接关系着历史的变数。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然而现在,苏大为既已知道此人,他便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借着咥运,来实现自己的目地。
时间过去了盏茶功夫,咥运还是没说话。
苏大为不再等待。
他开口试探道:“我派去联系你的人,你没见到?”
咥运的眼神微动了一下:“我曾收到一封信,以为是有人与我开玩笑。”
听他这么说,苏大为心中一推,大致明白了。
安文生虽然熟悉草原和西域,但想必也没办法直接潜到咥运身边去。
大概是想办法将一封信送到咥运手上。
但以咥运的狡猾多疑,不敢相信才是对的。
正如他迟迟没有说话,不是不想与大唐的苏大为联系,而是怎么能判断对面的确实是唐军一方的信使?
万一是冒充的呢?
万一是有不可告人的目地钓鱼呢?
在不能判断苏大为真实身份之前,咥运是绝不会暴露任何把柄的。
他回的话里,也是含混不清,抓不到任何破绽。
苏大为一伸手,从怀里取出金鱼袋,将其中鱼符取出,给咥运看了一下。
“这件鱼符,想必你不陌生,只有朝中大员才可佩戴,你一定会怀疑,我年纪轻轻如何能配上金鱼符,很简单,因为我阿姊乃是圣上新封的皇后。”
“新皇后叫什么?”
“武媚娘?”
“我姓苏,苏大为。”
“你在长安任何职?”
“长安不良副帅。”
两人对话奇快,如连珠炮一般。
问完这几个问题,咥运终于放松下来,长呼一口气,一屁股重新坐下来。
他信了。
大唐李治新封武皇后的事,以他的情报也是才知道。
顺便,自然也打探情楚这位新皇后的身边人脉情况。
这其中,最令人关注的,便是一个叫苏大为的不良帅。
咥运相信,在西突厥这边,此时绝对没人知道大唐“废王立武”之事,更不会有人知道苏大为这个人。
等等……
他突然想起一事,猛的抬头瞪向苏大为。
“木昆部,是你做的?”在他收到情报里,越过金山奇袭木昆部的唐将姓苏,他原本以为是苏定方的子侄,但是刚才听苏大为所说,他突然意识到了。
“是我。”
苏大为点点头,拉过一张胡凳,在咥运面前大马金刀的坐下:“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你想谈什么?”
咥运盯着他,眼睛微眯。
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幽幽的冷光。
咚咚咚~
若大的营垒中,响起阵阵鼓声。
鼓声响彻天地。
随着密集鼓声,军营前的栅栏被打开通道,露出一个仅容两马并行的入口。
营前的唐军士卒手按腰刀,举着火把,凝视着前方。
脚下的地皮在微微颤动。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节奏,像是有千万斤的重量,集中在一起踏下,令大地一沉,复又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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